【摘錄分享】
錢穆:
「我提出歷史心與文化心,在我完成了《近三百年學術史》之後。我認為程朱論性,便從歷史心與文化心之積累大趨勢中見。程朱論理,亦從歷史心與文化心之積累開悟中得。歷史文化積累得更大更久,便是人而天。而歷史文化遠從邃古開荒開始,則只是天而人。惟人類當前的個體心,仍與歷史心、文化心大體相通,故一切理性方面之認識,不該忽視現前之個體心。但陸王一面,則不免太重視了人類當前的個體心,而忽略了人類所積累而有之歷史心與文化心。
我舊有〈朱子心學略〉一篇,此是五十歲以後所成,自謂對朱子乃及二程立說之所以必如此之精微與苦心處,曾闡發了一些。我那篇文章的結論說:若就人文演進的淺程言,必先由人類欲望及其行動引生出知識,並不是先有知識了始生欲望與行動。此方面實是陸王理論較勝。但及人文演進已深,已經歷了一段相當悠久的時期,人類種種經驗和發明,積累已多;人心本屬相同,為何不承接這一分悠久相傳的遺產,而偏要深閉固拒,獨自一人從頭做起?所以陸王在理論上固是簡捷,但引用到工夫上來,卻反而似徑而實迂。這一邊,程朱在工夫上,卻似迂反徑。但在理論上,又必要裝點出一個『理先氣後』,則使人覺得是支離了。所以就人文源頭說知行本體,則陸王之言為是;但就人類已走上文化社會後之日常實際說修習軌轍,則朱子之論為允。此處則仍是『尊德性』與『道問學』各是偏了的一番老話。我想,若我們增用人文積累的歷史與文化的眼光與說法來闡釋程朱,庶乎可彌縫朱、陸兩派的分歧。而關於這一層,則王船山與焦理堂都曾說到過,但嫌說得並不透徹。而且專從氣質上說,未免要說成宇宙唯物,而使人太重視了功利。程朱必理、氣分說,正為是要糾此病。」
「陸王主『心即理』,而程朱主『性即理』,其間不得不放進人類歷史文化之衍進一層來作衡評。程朱一派,像是說好惡之心非天理,好惡之心之天則乃始是天理。此語亦何嘗錯?只此好惡之天則,是否早已存在,已先人文歷史而有了的呢?是否此項天則,縱經人文歷史之長久演進,而總是一成不變的呢?若我們認為此天則,並非由先天的決定而存在,並非往後永遠一成而不變,而仍有待於人文歷史之逐步演進中來逐步發現與逐步接近;則此項逐步發現與逐步接近之基本條件,正在人心之好惡上。我們決不該輕輕抹殺了大羣人心同然之好惡,而僅憑一二人之高深智慧來懸空摸索此天則。」
──〈心與性情與好惡〉,《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(二)》(北京:九州出版社,2011年5月),頁194-195、196-197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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