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6月12日 星期四

大師與小菜鳥

陰雨天的早上,去向前幾天過世的「大師」南方朔致意。

在《新新聞》待過的人,大概都有和大師東聊西聊的經驗。他和司馬那兩個比鄰而居的房間,像是當年新新聞內的chatGPT,兩個人風格雖截然不同,但後生小輩們寫稿寫不出來,缺文章框架、缺角度、缺論述、缺視野、搞不清脈絡、分享採訪線上的笑話、訐譙採訪對象、甚至記者當久了偶爾需要心靈療癒,都可以在那裡找到一點解答或靈感。但大師當然不是沒有人味的AI,他常常邊談邊罵,有點口吃的表達裡,三字經還不少。

1987年創刊的《新新聞》,其實光是創刊時標舉的「自由報業第一聲」,在那個解嚴後,自由、解放,且騷動的年代裡,就很令人感動。而畢業後當完兵第一份工作到這個週刊裡,看著那個自己從大學就開始讀他文章的大師,每天就在辦公室裡瞇著眼看書、剪報、寫稿、再看書、剪報、寫稿……,就覺得好像看到什麼奇景似的,但其實,奇景原來就只是日復一日。

當時的《新新聞》週二晚上截稿日,同事們每週要輪流半夜十一、二點去附近的夜市買宵夜,買回辦公室要去叫一下司馬和大師「宵夜來了喔!」大師通常都會自己出來翻翻看看,是潤餅捲、飯糰蛋……還是什麼有的沒的,拿一拿想吃的,又回辦公室裡去。

在那每週一定要熬一天夜趕稿的夢囈時光裡,有時候,躺在辦公室沙發的小菜鳥都會想,為什麼同樣吃飯糰蛋配豆漿,大師隔天寫出來的就是「那樣的文章」,而我寫出來的就是「這樣的東西」,其實這根本是不會有答案的白痴問題,算是一種催眠曲。

剛到《新新聞》時,前輩和採訪主任都會說:「有事沒事就去和司馬和大師聊一聊」,小菜鳥不會問不會寫又沒自信,聽到這樣的建言當然就常常「硬上」,完全不知要聊什麼也去敲大師的房門,有時連自己進來幹什麼都講不清楚。

大師從沒一次拒絕我中斷他看書或寫作,我講完東,大師從西開始回應,但令小菜鳥覺得神奇的是,講到最後,常常東原來是西,西竟然是東,oo理論原來是這麼人性,xx人物竟然是那麼「混蛋」「壞透了」(大師語),這種知識的飽足感,臧否時政的爽感,讓人真的會從心裡發出微笑地離開大師房間,連謝謝兩個字都不知從何說起。

小菜鳥體會到「和大師聊聊」的好處,久而久之,進辦公室就會看一下有沒有人在「和大師聊聊」。但大師房間並沒有掛號系統,完全先到先得,霸佔也可,門也不會關,這個奇特的「門診」,能培養出好多現在的名嘴、作家、還有「大師 want to be」,也就不在話下了。

而這其中,我其實印象最深,常常想到大師房間的景象就想到的人,則是柔縉。

小菜鳥到《新新聞》時,柔縉已經是掛資深記者,每週寫她的「私房故事」專欄,而她也是常常建議我「妳這個點要不要去找大師聊一下」的人。後來,柔縉開始她非常獨特以翻查大量訃聞、製作卡片,堆疊建立起台灣政商權貴人脈的《總統是我家親戚》的原型時,我僅約略知道她在做什麼,但也看到她更頻密地進出大師的房間,兩人在房間中很多非常認真討論的表情,讓我當時曾問她:「妳到大師房間都在談什麼?」,柔縉說她只是在問大師「唸書、做學問的方法」,到現在,我都還覺得這個答案很巨大,單純到巨大。

大師過世的前幾天,我們發了一個新聞,是有一家國內新聞台的新媒體大主管,因為一點小事就掄起椅子往他底下的主管砸,弄到受傷。

去向大師致意的今天,和很多許久未見,當年都曾是小菜鳥的《新新聞》老友們見面,我卻一直想到這個看似無聊的同業新聞。

我想,當年的小菜鳥到現在已30多年,我在懷念的,應該是大師當年常講給我聽的:「做人喔…….他媽他媽……要有點品格!」這句話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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