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e games in【膽固醇一樣的大學生活】
新筆電,新書包,新手錶,大一新生黃大寶,明天就開學了,今晚,適合講一下幹古。
我大學就讀的輔大大傳系,創系超過半世紀,早已改制為傳播學院,新任院長陳春富希望出版一本《文友養成記》,邀系友回顧文友樓大學生活。主編許順成是我的大學長,點名要我亂寫一篇,於是,我就亂寫了。
我們那一班,色彩斑斕,生毛發角,堪稱台灣社會小縮影。藉著這些不重要回憶,獻給黃大寶,以及無數新鮮人。
祝福他們,享受愉悅豐收的大學生活。(那個,酗酒的部分,就先不要好了。)
以下節錄:
我坐在教室裡,周圍是青春可愛陌生人,一個一個輪流上台,分享自己的姓名、高中畢業學校,以及對大學生涯的憧憬。空氣中,瀰漫著剛開罐的費洛蒙。
我很緊張,經歷兩次大學聯招落榜,整整兩年,每天在瓦楞紙箱大小的補習班教室裡,苦啃歷史年表、數學公式、英文片語,很少聽見如此開朗笑聲。即使考上輔大大傳系新聞組,我的第二志願,卻像刑滿出獄的囚犯,無法適應歡樂氣氛。
輪到我上台,兩條腿在牛仔褲裡微微顫抖。為了不讓口吃痼疾爆發,我決定打一個輕盈的屁,掩飾內心惶恐。我先在黑板上,寫下大大的「37.5」,宣稱是我那年聯考的數學分數。
台下鴉雀無聲。其實,那年數學超難,我一題都不會,只好小心翼翼猜了兩題單選,複選完全不敢填。結果,矇對一題得5分,錯了一題倒扣1.25分,只剩尷尬的3.75分。
這時,我擦掉黑板上的小數點,往前挪一位,告訴大家,這才是我真正的數學成績。
全班爆出瘋狂笑聲。隨後一段時間,班上同學就算喊不出我的名字,也會叫我「三點七五」。
如果,要我寫一篇《文友樓憶往》,以上會是第一頁。
第二頁,為了協助新鮮人適應大學生活,輔大大傳有「直屬學長姐制」,助教「許叉」許順成是我的家族長老,領我認識其他學長姐,還有同屆學伴:廣告組王鎮華、廣電組畢偉華,一男一女,不只顏值擔當,而且高瘦挺拔。我仰頭看著他們,自覺像個哈比人。
第三頁,大一上,冬天很快來了,害羞孤僻的我,還是不習慣跟大家一起混。于衡老師邀全班去他家包水餃,我也躲開了。每天下課,我套上灰黑色大衣,戴上愛華牌耳機,腰間別著卡帶隨身聽,假裝很忙,背著書包匆匆離開。
有次,正在文友樓中庭抽菸的同學許益智,看我故技重施,一副龜頭龜腦模樣,大聲叫我「老烏龜」,漸漸,越來越少人叫我「三點七五」,「老烏龜」變成我大學時期的綽號。
時間快轉,張廖萬堅開了茶藝館「風陵渡」、幾個同學在輔大後門合租一棟透天厝,它們是期末考後的社交中心。當時沒有波爾多,只有台啤、鹿茸、竹葉青、玫瑰紅,灌進肚子混成雞尾酒,清新鮮美的肝臟,浸泡在永垂不朽的福馬林裡。
大三那年,好人緣的蘭萱,被慫恿參選系學會會長,尹乃菁擔綱副會長。已經轉到廣告組的劉鴻徵,兩肋插彩色筆幫忙畫POP;張廖提議創辦系刊《我們》,報禁年代初嚐地下刊物滋味;當《自立晚報》記者徐璐、李永得突破禁令,偷跑到中國採訪,系學會力邀他們演講,108階梯教室座無虛席。
那天,教室門口貼著鴻徵的手繪海報,俏皮形容他們是「第一批『反攻大陸』的記者」。
大三寒假前夕,有天傍晚,我與當時女友走在中山北路上,整排商店電視播放同一則新聞:蔣經國病逝,副總統李登輝接任。距離報禁開放,還不足兩星期。
我們趕上報紙百花齊放的年代,像一批躍躍欲試的小馬。同學畢業後,很快找到記者工作,進入立法院、市議會、外交部,親眼紀錄杜芬舒斯的大人世界。
但我沒有,雖然大學考了三次,一律只填新聞系;上了輔大,卻移情別戀,不打算當記者,轉身翹課看電影、考上舞台劇團、在兒童作文班與MTV打工,四年一覺輔大夢,還沒睡醒,就收到入伍令,動身前往關東橋新兵訓練中心。
人生就是誰知道,最後陰錯陽差,我又繞回到新聞這一行。
時光繼續快跑,班上同學蛻變各自模樣。從世俗標籤角度,我們這一班充滿反差:既有藍營名嘴,也有綠營民代;有童書作家,也有地產商人;有社會記者,也有公關業者;有主播,也有出版人;有小學老師,也有調查局幹員。
(寫完這段,我不禁拍大腿:新聞系就業出路也太多元了哈哈哈。)
但其實,拿掉這些社會標籤,我們還是大一陽明山迎新宿營時,那群愣頭愣腦、心高氣傲的二百五,領受系上及時代的關愛與滋養。
如今,我們維持每年一到兩次的聚會,還像當年一樣,鬼扯打屁,爭論不休,歲月讓我們多了崢嶸頭角,但也懂得點到為止。唯二不同的是,中年話題少了你情我愛,多了氣功食療;而且,大夥喝酒斯文許多,不再動輒在榻榻米上狂吐斷片。
或許你會問:大學時期的課程,難道不曾留下痕跡?當然有,若非翁秀琪老師的《傳播理論》,我不會領略學術研究的嚴謹,進而動念報考碩士班。
若非楊志弘《雜誌編輯》的方法論,我不會在大四之際,憑著一股莽勇,投入電影雜誌的創刊策劃。
若非徐立功的《編劇概論》,我不會略窺電影敘事的肌理細節,愛上講述故事的古老魅力,轉而嫁接到新聞寫作上。
但是,但是,若問「大學最重要影響是什麼?」答案人人殊異,我會說:
遇見一些有趣的書,遇見一些有趣的人,在自由的生活與思想環境中,胡亂碰撞,試探與挫折,傷害與被傷害,慢慢懂得與自己相處,慢慢懂得與世界相處,最終,琢磨成一個不讓自己討厭的人。
謝謝文友樓,以及那群擦身交會的人,還有畢業後,熱情往來的學長姊與學弟妹。雖然,偶爾還是討厭自己,然而,那些文友樓裡不重要的小事,就像膽固醇緩慢沈積,堆疊出此時此刻的我。
◎照片:
(左)同班同學李孟哲,有次要交攝影課作業,主題是人像,他逮住遊手好閒的我,要求權充人形看板。戴著烏龜帽的我乖乖照做,留下這張假掰照片。
畢業後,孟哲繼續拍片,得了一些獎,開了咖啡店,還參選嘉義市議員,到處奔波。有天,他不幸在火車上昏迷,結束才華洋溢、充滿人文關懷的一生。我挑了這張配圖,放進書裡,希望孟哲一起留下文友樓的點滴記憶。
(右)黃大寶上小學第一天,我拍下他的背影。曾經長達一年,他纏著我陪他走進校園,走過70公尺長的走廊,才肯閉月羞花走進教室。明天,他要上大學了,我打趣問要不要陪他上學,大哥翻了個白眼,「應該不用啦」。 Paris will test the success of organisers' new solutions to old problems https://econ.trib.al/lw0FlEq
Photograph: AP
【捷運讓座風波】
兩星期前的一個晚上,我們全家搭捷運回家時,我不小心又跟陌生人吵了一架,原本想趕快忘記,就當成半夜碰到歹咪呀。
沒想到,我家老闆今天在臉書上提到此事,重新喚起不太愉快的回憶,乾脆寫下來,當作給十年後自己的提醒。(前陣子,好像很流行,畢竟我們的快閃記憶體,通常只保固兩年。)
那天,我們全家上車,車廂半空,老闆與小孩坐在車頭,我隻身坐在靠門的非博愛座。車停大站,人潮湧入,車廂瞬間爆滿,四位歐吉桑歐巴桑擠進來,四人目測均六十出頭,外表並無任何不便處。
其中一個阿桑,立即鎖定我旁邊博愛座上的兩名年輕女生,氣勢非凡地開罵:
「你們兩個,憑什麼坐在這裡?這裡是博愛座,看到我們,為什麼不趕快站起來?」
兩名女生似乎嚇一跳,一開始表情尷尬,不知如何回應,我猜,他們大概以為是偷拍惡搞節目出外景。
阿桑看她們未立即反應,繼續加碼上公民課:「這裡是博愛座,規定就是老人跟小孩才可以坐,你們還好意思繼續坐在這裡?@%$*XQEW⋯⋯」
這時,其中一個女生受夠了,終於開口:「你的意思是,你想坐這裡?」
阿桑還想罵人,旁邊同夥也開始搭話,兩名女生於是急急站起來,表情有點莫名其妙。但因車廂太擠,她們去不了其他地方,只好被迫站在阿桑四人幫旁邊。
最兇的兩位阿桑得意坐下,嘴巴還不肯休戰,繼續炫耀他們的勝利,大聲交談:「你看看,現在的年輕人,不會讓座,還要別人教⋯⋯」「對啊對啊,她們的爸媽一定沒在教,真可憐⋯⋯」
(停。)
雖然朋友都知道,我的脾氣壞,修養差,但我在公車捷運上的讓座記錄一向優良,我知道,有些老人家身體不方便,外表不一定看得出來,再加上,我家老闆兩次懷孕時,常領受陌生人的善意,所以,我原本不想開口。
但是,這幾位阿桑真的太超過了,就在這裡,我的理智線斷掉了,於是對著身邊的他們說:
「博愛座並非強制只有老人可以坐,一般乘客都能坐,但鼓勵大家讓位,所以,你們不必這樣兇巴巴。」
這下,換他們嚇到了,我不確定他們以往兇過多少人,但我猜,他們很少碰到我這種白目鬼,其中一個先哀兵回應:
「可是,我們老人家很可憐,站了一天,腳很酸。」
我回他:「你可以好好講,不必一開口就教訓人,我相信,台灣還算是有人情味的地方,就算她們不讓,一定有其他人會讓座。」
「但這是博愛座,讓給我們坐,本來就是天經地義。」
我再回:「老人有兩種,一種值得尊敬,另一種只會倚老賣老,揮著拐杖罵人,碰到後面那種,連我也不會讓座。」
他們眼見我不接受哀兵攻勢,於是惱羞成怒,發起四人合體攻擊,反覆大跳針。
A不斷跳針:「哼哼,你現在幫他們講話,以後等你老了就知道了。」
B最機車,我最想巴他:「不必跟他說啦,他一定是從小沒有父母,不知道老人家的辛苦。」
C繼續哀兵:「哎呀,我們真的站了一天了,腳很酸啊。」
D比較不想加入戰局,試圖把湯圓搓掉:「算了算了,不要跟他說了。」
不管我怎麼說,他們就是這四句無窮迴圈,迴到我自己都好奇,他們是不是有內建「捷運吵架程式」,只要超出題庫,他們就無法回應。
後來,我到站了,起身找到老婆小孩,擠出車廂,留下一個沒吵完的架。
事後我有點懊悔,因為他們的跳針攻勢,讓我有點失態。於是決定,下次若再巧遇他們,無論四人幫如何跳針,我只會堅定地告訴他們三件事:
一,老人家想討座位不是罪惡,只要好好講,不必靠著羞辱別人的父母,來解救自己的膝蓋。
二,如果不好意思開口,可以去要張捷運貼紙,用指的就可以,再不然,還可以自行下載列印功能強大的【讓座貼紙 2.0】(https://goo.gl/w4OcEa ),好吃好用又好玩。
三,其實,我也差不多快接近老人了,我會在我家附近公園的地底下,埋一個膠囊,提醒自己,千萬不要變成一個討厭的老人。
( 好吧,這篇就是那個膠囊。 )
Galeries Lafayette Berlin要關門了,營業至七月底。我猜,搞不好到現在還是很多人不知道,柏林原來有一家老佛爺(到底為什麼要翻譯成「老佛爺」,聽到這中文就完全不想去逛)。
柏林Lafayette其實不難逛,圓形的動線,男裝部門,我可以找到德國通路上不容易看到的法國品牌。但,這個地點,就是尷尬,一直沒辦法吸引大量的人流。但我每次去,地下室的生蠔bar跟麵包甜點區,生意都很好,樓上的美妝跟衣服,總是冷清。
要關門,跳樓大拍賣,我昨天去看看。空掉的Lafayette,真魔幻。我太晚來了,好貨都被搶光了,剩下一些尷尬的。
更魔幻的,整間百貨公司都撤櫃了,但樓下的生蠔香檳bar依然營業,生意超好,滿座,還有麵包跟甜點店也繼續供應新鮮的精緻澱粉,隊伍很長。實在是太魔幻的畫面,人們坐在空掉的百貨商場裡裡喝香檳。
一間法國百貨公司消失了,然後呢?
目前江湖謠言:會變成一間大型的圖書館。
太好了。反正開Lafayette都賠錢,那不如開一個更賠錢的公共圖書館。真的,不用每一件事,每一個面積,都要拿來賺大錢。公共圖書館,絕對會帶來很巧妙的變異。
如果真的變成圖書館,希望圖書館採買,願意買台灣文學德文翻譯。反正真的沒有多少本,買一下啦。
比較感傷的:地下室有個連通道,有一家很美的法國書店,如今,很明顯也收了。哎。我還真的幻想過,會在柏林的法國書店,找到《鬼地方》的法文版哩。
好啦,可以偷偷說一下。《鬼地方》法文版,明年會出現完全不同封面的paperback。就是,目前流通的版本,是Le grand format,我原本以為銷售一定超爛的,想不到,似乎,狀況不太差,所以,明年出版社會推出新封面的平裝版本。謝謝法國讀者。這本書在法國出版之後,我從來沒有去做過活動,想不到,書還是找到了路徑,抵達讀者的閱讀世界。其實這也好,很可能看到了我這個作者,反而就不想讀書了。
至今,還是有讀者讀完這本小說,來參加我的活動,被作者嚇到。媽啊,到底為什麼作者如此瘋癲?書真的是他寫的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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