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文芬(簡單寫幾行的回憶:攝影家林國彰)
用一句江湖的話來形容林國彰,他就是「行走的人間雜誌」。雖然他跟人間雜誌沒有關係。
前幾天,得知中國時報的老同事攝影記者林國彰因病去世,74歲。一個精彩的靈魂,回到上天的懷抱。
提到林國彰,我會想到已過世的自立晚報攝影記者潘小俠。
不會有人這樣聯想或比喩,他們之間也應該沒有什麼交集,但是他們兩個就是新聞界的報導攝影藝術家,東邪西毒。潘小俠熱情外放,林國彰溫和有禮,兩人都很溫暖。國彰沒有自我中心,他更多時間在照顧別人。可惜我進報社的時候,他的工作主力不在文化版,我跟他實際沒有合作,交集。
有幾次跟他相處的印象深刻。
有一次一個朋友順道騎車載我去史博物館。下車,遇見林國彰。他說,「你已經這麼大了。不要讓爸爸載你來跑新聞。」
我整個人楞住了。不知道他在說什麼。我也不敢反駁。烈日下,我們一前一後走進史博物館。
我後來想想:確實,那個載我的朋友,跟我長得很像。年紀不大也不至於是我爸爸。
那是我跟國彰第一次談話。以後我見到他只好一直笑。他的耳力不佳,戴著助聽器,說話的發音方法也特別會在咬字上緩緩的發音,鏡片很厚,我一直覺得他因為耳力的原因,他看到的世界跟別人不一樣,他好像看到一個畫面有自己的解釋,自己的感情,然後就說出了一個自己的故事。
在辦公室他是一位很有人緣的「婦女之友」。外號叫「美女殺手」,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任何美女他拍攝的,真的都有報導攝影獨立之眼,也就看上去不美了。一旦他拍攝了,就「終結美女」了。偏偏他還很願意給同事們照相。不管誰有那麼好的運氣,都很樂意展示被林國彰終結美女形象的照片。
林國彰也拍過我一次,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,不知道那個人是我。正確的說,那張照片我在一個書店的環境,審視一櫃子,我用一個仰頭又彎腰的姿態讀了某一排櫃子的書。所以我沒有正面的臉,而有一個跟環境的姿態。
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厚片眼鏡穿出的笑臉說:「送你。」
如果要我選擇一個中國時報最純真的人。林國彰是我的口袋名單。
我已經離開報社快半年。某天在去往新的工作崗位的計程車上,接到林國彰的電話,他用咬字清晰的口吻費勁又熱情的說,有一個展覽好看又值得報導。在那部車上,是我跟林國彰最後一次說話。(雖然我們後來的多年後,各自在臉書留言)
我說:「國彰,我已經離開中國時報半年了呀⋯⋯」
他停了半响說:「中國時報怎麼可以這樣⋯⋯」
林國彰就是一個只有看到自己的世界,而那個世界又是他真真切切關心的。雖然他跟別人的關係會是斷片的,聯繫不起來。但他有一顆很透亮的心,很溫暖的眼睛。
這次我想對林國彰說:「真可惜,你怎麼可以這樣離開⋯⋯」
(2024年,林國彰集結累積十年的台北影像作品集出版「台北道」,大塊文化出版)